網點紙
那天我為了等新買的電暖器自己走進來房子,沒吃晚飯就回屋來了。簽收完,測試ok (其實這是個有問題的流程,好孩子不要學),便騎車外出覓食。
吃完飯後,在很少來的陌生街道上左右張望,發現眼前是一家美術書專賣店。想起我從不再在重慶南路往返上學起,就幾乎不再去逛美術書店,感到一點點心酸,反正等下也沒有什麼特別要做的事,便信步而入。
店看起來開張很久了,前半部放著新書、漫畫、小說,許多陳年舊物擺在後面。經驗讓我知道,通常在這種店裡會挖到奇妙的寶物。流目觀覽,我看到一疊令我訝異的東西。
網點紙。我十幾年前在用的那個牌子。定價...「每張十元」。在可愛羅莉練習柳葉琴的稚拙破碎樂音中,我愣住了。
我曾經非常一心一意地想成為漫畫家。在我少女時代,為了這個念頭,我不知投入了多少時間、精神、金錢、心血,追趕著,想抓住那顆無敵星星。我想畫真正的、讓人肯定我畫技與說故事技巧的漫畫,不是只用鉛筆在本子上塗鴉。我在要考高中時就想唸美工科,但是因為家裡反對,我唸了普通高中。考大學時本來也是要考美術系的,所以我有準備術科。世事難料與事與願違的部分先放一邊不提,總之,高中時代,做為一個漫畫家該有的工具,都在執念下慢慢收集完全。松鼠從還是幼鼠時就有囤積的好(壞?)習慣。但是有個東西是窮孩子絕對收不全的。那就是網點紙。
網點為漫畫畫龍點睛。就我的漫畫歷裡所看過的作品言,不使用網點的漫畫非常少,除非你是皇夏樹、鄭問或岡野玲子這種等級,夠大牌,可以用淡墨做效果,不然你不可能不用網點。甚至可以說,沒有一本漫畫裡不用網點。網點有如菜餚裡的鹽,你可以都不放,可是你吃不下去。什麼,自己做、用手刻?都什麼時代了,應該不會再有人做這種事吧?(回頭看看年輕的自己,摸摸頭)
早年網點紙是非常貴的。一張120元,價錢一直都這麼高。十幾年前的120元雖然能買的東西不比現在多多少,但也超過我當時一天的生活費(約100元),累積起來還是一筆可觀的錢,一次最多買三張,沒辦法再多了。比起成人世界裡什麼 Tiffany、GUCCI、LV 之類的名牌精品,花色繁多、囤之不盡的網點紙,才是當年的我可望不可即的夢想。但是後來,我對現實低頭,選擇了另一條與漫畫相親的路。時光流轉,隨著對現實與台灣的漫畫出版界日益明瞭,我跟漫畫越走越遠,曾經何時,拿筆畫圖變成了一件奢侈之事,當初純淨的熱情裡摻入了砂石灰質,我也在種種失意挫折裡,喪失成為畫家的意欲。
住所附近的美術社之多,應該是台北地區之冠,如果我早十年住來此,大概會灑錢灑到不可自拔吧。會大量灑的東西,網點紙絕對名列其中。可是現在我有電腦了。我會用 photoshop 加 Illustrator 完稿了。我根本沒有時間畫圖了。現在甚至連漫畫都很少有機會看了。那我還需要囤積網點紙嗎?
耐不住心中的衝擊,我想走了。但空手走出只有我一個客人的店好像不太好。我很怕它是我偶然在路邊遇到的奇幻錄影帶店,下次再來它就消失了,所以隨便選了一張我沒有買過的網點去結帳。老闆娘很訝異的問我:「就這樣?」
「嗯,先這樣吧。」我訥訥回答,帶著只剩下十元價值的,十幾歲的發黃網點紙,像逃走似地離開那家店。(我回到家後,經過半小時天人交戰,又再衝回去買了一本五百元的美術書,這是後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