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突醒,如醫書上所言,三點醒轉必然口渴,倒了些水給自己喝。台灣的凌晨三點,天當然還沒亮,樓下路燈通明,燕群夜間飛行。想起睡前想到的事。
這裡是個多麼馬康多的地方。
這房裡的標準配備含小冰箱一台,但我從小對「被螞蟻搬走」這件事有深刻的恐懼,所以一向避免在睡房吃喝,加以電費另計,是以我來此後,幾乎不使用冰箱。夏天到了,也並沒有在房裡囤個十瓶八瓶冷飲的打算。
但是我很喜歡加在飲料裡的小冰塊。之前的一兩個夏天,逢冰必嚼,即使封口的冷飲杯,只要看看左右無人,不會被當成怪人,就拆開它,不想浪費裡面的冰角子。事出必有因,病因跟中醫的解釋我已知悉,對冰塊的渴欲說是毒癮,並不為過。我甚至發展出了一套如何使冰塊又不傷牙又好嚼的心得。今年來此,諸多不便,得到冰塊也不易。為了想主動抑制這種「毒癮」,趁這個機會,盡量避免讓自己輕易得到冰塊。不過對於內在四分五裂的我這個人而言,如果編號 A 的我腦筋很清楚的要求自己的身體不可以吃冰塊,編號 B 的我就會找別的理由去設法得到冰塊,編號 C 尚且會提出一套道理來跟 A 解釋如果沒有冰塊,我的心情會怎樣,腦袋會怎樣,一堆理由 balh balh,D 跟 E 在旁邊一個靜靜點頭,一個打幫腔說「對呀對呀」。 總之,今年的我也許不像往年因為來不及做小冰塊食用,而乾脆去便利商店直接提個一袋囤著,但我還是會走很遠的山路,試圖得到一點點冰塊,來填補心情和生理上對冰塊的需要。
剛才在 OP 食用了一小杯冰塊,帶著又罪惡又滿足的心情回來,放下沈重的書包。我帶著不明原因的腰痛掃著浴室裡滿地的落髮,腦袋裡突然閃過邦迪亞上校向情婦求歡被拒的段落。被拒之後,藉邦迪亞的心之聲,馬奎斯為讀者說明理由,而我也想起了那個理由。啊,我現在的感覺是這個樣子,沒錯沒錯。於是幾年前的夏天所讀過的《百年孤寂》裡的片段像黑暗深水裡的氣泡,逐一浮上心頭。於是才想到這裡真符合我對馬康多的印象。豔而毒辣的太陽,一個人走過了漫長的山路去找冰,山谷裡有一大片我可以眺望得見的香蕉園,資本主義像老邦迪亞的鬼魂,無言地立在不留意的角落而無所不在,鳥兒們違背了牠自身的生理在夜雨中飛旋歌唱,失眠是印地安王子公主們才患的高貴病。
如果撐過...不,一定要撐過交報告地獄,然後下趟回台北時,我要把《百年孤寂》帶下來,在夜裡好好地再看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