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歲
看到第二話,心中與女兒同感彷徨的母親,強打起精神,帶著裝出來的勇氣,攬著意外懷孕的小妹妹的腰走進婦產科那一幕時,突然痛哭失聲。
那時,妳跟妳的同學友人們,軀體先了心理一步成為大人。一大群性情不定的雌性幼獸們,在還不明瞭人性是什麼樣的東西以前,已先嚥食大量無處訴說的苦悶,帶著天真與對純情的盼望──那些80年代男女對唱情歌可不都是這樣在訴說著成年人心中的渴望?──迷朦向前方摸索。那個時候,父母家人都不是妳喜歡的東西,只是移不掉踢不開的直布羅陀大岩;妳看重妳認定的朋友,可是朋友既不易得,也不易深交,更不是妳想像中可以什麼都包容妳的人。為了升學,大家都是敵人。為了逃避不喜歡的現實,尋找一點點的補償,一點點可以讓自己笑出來的樂趣,妳四處在課業以外的地方尋找,書本也好,廣播、西洋歌曲也好,繪畫、連續劇也好,只要不是師長父母學校考試補習,什麼都好。
開始意識到有些年長異性看妳的眼神不同,妳飄飄然地向那個妳以為會是妳一輩子好朋友的同齡女孩炫耀,還以為這些都是自己理所當然應得的東西。但只不過是一抹眼神算什麼,怎比得上女生班裡,所有人都在傳,隔壁班某某人跟更高一屆男生班的人是男女朋友,那個女孩子已經不是處女了之類之類,那般話題騷然。好不到頂,也不敢、沒能力壞到底;得不到模範生獎狀,也不敢讓自己變成負面的話題人物,只擁有想像中的才氣,註定妳一生就只能是個半吊子,跟所有的路人甲一樣平凡。
在無聊的人群與無益健康的閒言蜚語裡成長,置身直線的時間之流中,妳當然只會短暫地離十四歲越來越近,生命與某個歲數在一點上交會後,就此越離越遠。有一天,堅實年輕的軀體成為了鼓脹、憔悴、駭人....好吧,駭及較妳更為年輕的人的中年怪物,然後才發現,那些甜美情歌裡許諾的真愛,原來是永不降臨的彌賽亞。過早預支了感情,還以為自己做了一件利己利人的好事情,結局是妳用一生的勞苦也還不完。
妳埋怨著父母與自己這個沒做,那個沒做,徒然讓時光過去,塑出個百無一用內心醜惡的病弱成人。其實妳心裡也知道,換做妳是父母,未必做得比他們更好。妳很想回頭去跟當年14歲的自己說,妳當年對藍月亮許下的願望真的會實現,所以要愛惜那罕有的機會,不要許那樣讓自己勞苦一生的願望。14歲的妳反問:「如果不是許我最盼望的願望,妳覺得妳的現在會變得更好嗎?」
她就是妳,而她根本不懂妳。原來有一天,為了得到從那時以來都沒有真實擁有過的快樂,為了能真正打從心底笑出來,妳會覺得吃索麻也可以,失去自己的意志也可以,妳總在盼著比妳更有本事的人能為妳做些什麼,妳累到不想再自己決定事情,願意把靈魂交給某個人去處理。如果那個人永不出現,那就等著命運像流水一樣,托著妳的人生小船,飄到隨便一個淺灘停下。不然,任小船沈進海底也可以。
一定有什麼更輕鬆愉快長大的方法,不過編劇大人總是壞心,不會這麼快就告訴我們出路在哪裡,搞不好看到最後才發現,原來根本沒有所謂出路這東西,妳只能氣得摔票子。唉唉,看戲的人是傻子,除了跟著劇情一起走,遠遠地從另一個角落關心,難不成妳還要自己跳進不存在的平行世界裡去拯救悲苦眾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