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寓
雖然工作在今年夏天有了一番變動,但是不改變我流寓他鄉的現況。
回想小學時,因為家裡讓我從台北縣到台北市越區就讀,以致被都住在同一社區/眷村的同學視為鄉下人,非其族類,也因為家遠,無法擁有像別人一樣,在假日或放學後跟同學兼鄰居一起玩到天黑才回家吃飯的甜蜜經驗。想來大約是在幼獸們細微而無自覺的傷害中,深遠的影響了日後我對「OO人」這種分類法的認同感。
算來父母家住進台北市已有超過二十年以上的光陰,如果論戶口在台北市的時間,那就更加長久。即使曾經在幾個不同國家都住過幾週乃至數月的時間,在未隨工作流寓外地前,我只會覺得自己在台灣時就住在台北地區是理所當然,不覺得有什麼必要拿「台北人」的標籤往身上貼,真被貼了,也不會覺得有哪裡好得意,不曾打從心裡生出「我是台北人」或屬於某個地方的強烈意識。
事情總是在有對象比較之後才會感受到差異。
這一年間,我慢慢地越走越遠,但也沒有真正離開,維持著候鳥般,或更精確的說,每週自己發車、獨自上路,固定班次往返的遠途奔波生活。因為未與父母同住,雙親偶然想到時,會打個電話問問我現在在哪裡,其他跟我的生活有密切關係的大部分人,並不在乎我人在哪裡。大概是拜這個時代通訊發達之賜,能用網路連絡上就能配合工作,至於工作以外的,理智上知道那不是別人需要關心的事情,但離平素熟悉的人們遠遠地,想起來還是會覺得落寞,跟在台北時自己一人俐落愉快地生活,心境完全不同。
這裡出入不必爬山,比起我前一個暫居之處要來得平坦許多,也不是什麼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方,但我就是會覺得這裡除了路比較大條,視野稍微開闊之外,什麼也沒有。甚至連手機也收不到訊號。 orz
於此間的作息,除了吃飯洗澡這類每天必做的事之外,日常生活只有工作-上課-睡覺 三拍子,大家都忙,同學間少有往來。最近萬物騰貴,以致連踏查都不敢去了,因為一出門必是花錢。獨自生活,要自律儉約雖然不難,但到了連本書或新衣服也不敢買這種程度的清苦,總覺得猶如流放千里之後,半路上再聽到被追加兩千里的加刑流一般。明明沒有遭遇什麼真實的慘劇,卻無法摒除心中的蒼涼之思。
對前一個居所沒有眷戀,對這裡的風土也還生不出連繫感。拼命苦讀本地的背景史料,但總覺得很疏遠,不像老師同學那般心懷熱情,眼放光芒,信手拈來全不費氣力。突然懂了「交響情人夢」裡,野田廢傳給千秋的簡訊:「無論怎麼想跟舒伯特親近,他都不回頭搭理我」那種感覺。
沒課的日子,我穿得很隨便,就跟這邊路上大學生穿的差不多,走到學校食堂裡吃堪稱價廉物美的自助餐。有些一看就知道不是學生或教職員的人也在隊伍裡等著打菜吃飯。已坐下的人之中,總是可以看到幾張看起來特別辛苦,像是有很多故事可以說的臉,旁邊還有幾個年幼的孩子在繞來繞去。沒有要說長道短,我自己的動機也跟這些不是學生卻來吃學生餐的人相去不遠。能付得出少許的錢坐下來吃頓熱菜熱飯,總強過衣食無著。我無法曉得在一群本地人眼中,我這個趿著涼鞋慢慢走的外地人看起來又像什麼。也許仍然是張 徬徨不知所往 的面容。
假設有一天,如果我真有光宗耀祖之日,也許我自己,也許會有其他人幫我寫傳記,到時可能會記上「於年月日流寓某地至某地」之類的內容。這種內容通常只會被視為過渡歷程,不太會被詳細查考。但在短短的幾個字之間,藏住了多少沒有人知道的心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