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七十三年的小學生與漫畫
之所以會有這篇,是因為看到 wenli 的我看連環圖畫,幾天之中,情不自禁地回想了很多舊事。這篇可以算成對 wenli 相關文章的回應,但更重要的應該是因那些文章勾起的個人回憶。畢竟我就是當時現役的小學生,民國73年,1984,我已經長大到可以記得也可以質疑很多事情。那種作文、日記寫作之類的指導書,我從小身為作文寫得不錯的死小孩,心中驕傲地覺得我不太需要這種東西,但因為在學校買別的書湊成套的關係,好像也擁有過一兩本。
回頭來看該指導文,最有違和感的地方,是裡面提到的「龍虎十劍士」。能寫「作文指導」這種書的作者,顯然至少是民國五十幾年次的成人,用後見之明可以想見,他寫得出來的東西當然僅限其所知,可是身為民國七十三年的小學生,誰還跟你看諸葛四郎真平(葉宏甲先生對不起了)。當然我們也不會稱漫畫為「連環圖畫」。73年,日本漫畫是非法的東西,比較熱門的新漫畫只能在傳說中會賣色情書刊的西門町書報攤上買到,至於國人漫畫早就被國立編譯館殺死絕跡。即使入手如此困難,當時我早就在租書店把少女漫畫三大金字塔追到當時台版的進度了,小本漫畫也不知道看過多少了。但我不是個只看漫畫的宅羅莉,為了證明這一點,再隨便舉兩個文字書的例子:那時一年內我就將三十本的亞森羅蘋看完了,四十四本的遠景版倪匡也都看完了。 *挺*
(註解一下,三大金字塔是千面女郎、尼羅河女兒、玉女英豪。為了對往事致敬,書名都是當年的台版譯名,不知道舊名的人請自己愛查 google )
可是「不讓小孩子看漫畫」這觀念卻是一直傳承下來沒有變。不只我受的家教如此,社會風氣也如此。看那篇範本作文就可以讀出背後暗藏的訊息。為什麼呢。現在我當然知道了。權威的使用方式之一,是決定他人可以讀什麼不可以讀什麼。用權威加官定的道德標準、刻板印象來決定什麼可以讀、什麼不能讀。小孩子要像個小孩子,清純無慾,只可以讀課本和優良課外讀物,不被允許對未知的世界有慾望,不應該享受到大人無法理解或享受的樂趣,換言之,縱慾是少數大人的特權,大部分的成人都被要求自制、禁慾,被預設為清純的小孩當然更不用提。加了心部的「慾」字,當時在我的理解中就已帶著不可明說的情色意味。越是被禁止,越是想試試。漫畫裡當然有色情──如今看來大概都只能算是純情的程度吧。而在那個時代,專制的金字塔從高處一直向下壓,被壓制的父母師長為了遵從社會性,只好再去壓制他們所能壓制的子弟。一切書本的存在皆有目的性,只為達成少數人的目的,合理化其獨裁權利。逸出其範圍者,就加以查禁銷毀。
話說回來,一個小孩子也不是你想管就真能完全加以控制的。巨大多變的內心能量和身體一起成長,能量的暗流如果沒有找到出口就會爆開。沿著「民國 73 年」這個脈絡想,果真想起了很多很多往事,卻沒有多少愉快溫暖的回憶。那些漫長可厭的管制與纏鬥,的確與《1984》裡描述的世界若合符節,而我記得 1984 時,我跑到重慶南路現在在三民旁邊的某大書局(現在是建誠,當時是哪家我想不起來了),抽出遠流版的《1984》來看看裡面寫了些什麼東西,是今年的預言書嗎?結果小學生當然看不懂歐威爾要說什麼,於是就扔回去。經過二十年左右的歲月,我才再次以有耐心並且也深知其時代背景的成人之姿將《1984》 讀完。歐威爾在 1948 寫的《1984》當然不是後來的 1984 的真實現況,但等到 2004 或 2008 ,再想僅憑記憶回想起 1984 時世界是什麼模樣,卻也已然模糊。
如果我這輩子到目前為止讀過的書、發生過的往事都可以在腦袋中歸檔成記憶的圖書館和檔案室,我想那個地方一定如同戰爭過後的圖書館,已經有很多小間和資料室崩毀無法進入,被迫關閉,開放的幾間零零落落,收藏品很多找不到,中間的書頁也被盜毀。
如今也到了有資格管子姪輩閱讀內容的年紀。其實我並不太過問,因為閱讀的模式變了,你特地禁的東西他們未必有興趣看,搞不好反而得加以鼓勵,「管制」這件事本身就令我覺得太過荒謬。從往事中一直想過來,最令我難過的是,過去的我曾經那麼的愛漫畫,就如同該指導文裡說「影響了課業與生活」,ACG 在我而言不止是影響,那是改變了我的人生。如今卻因為種種原因,一年有沒有看到十本都不知道。回想起來,真是對民國 73 年時的自己又羨慕又嫉妒,並且再也回不去。也許再過二十年,我又會回頭來羨慕 97年過著苦日子並欠缺自由閱讀的自己吧。誰知道呢。
再多扯一點點。不知道現在我寫的文章拿到三十年前去會不會被當成範本作文呢?我猜一定不會,因為常文不對題,贅字和廢話太多,又不符合起承轉合的要領,在思想檢查的地方就被刷掉啦,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