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Everything means nothing to me (T, F?)



小時候總覺得「大人」是一個恐怖而不能挑戰其權威的象徵。所有那些具備了成人形體的大人,利用「大人」這個身分給予他們的權威來管理、教養、威嚇和傷害我。他們做的那些事情都是合情合理被默許的,因為他們是「大人」,我是小孩子。
如今我當然也具備了成人的形體。但是我心裡仍不覺得自己是大人了。是因為我的生活空間裡沒有一個機制來為我揭示我是成人的事實嗎?通過了現代的成年禮,像是拿到駕照並能開車上路、在酒吧裡跟人喝酒聊天尋找可能的對象,這樣就算是「大人」了嗎?
證件上寫的生年月日只是個參考,既使隨著無數的新生命在這個世界上誕生,默默地升了一輩,又不管經歷過再多的事情,我總是很難自認自己是個大人,而是像永井荷風一樣,因為不想顛倒事實、誇大惡的因果報應,例如講些「不上學會當乞丐」之類的誇張謊言,沒有辦法給年輕人建言及教誨,而自認不論到什麼歲數都沒有為人父執輩的資格。
看穿「有成人形體的人,不過只是個子長大的小孩」這點後,就覺得過去那些關於「大人」的迷思是多麼可笑而又深重的傷害了年幼的自己。因為是一種被塑造出來的傳統與風氣,所以也許也很深遠地影響了跟我同一輩的人吧。一個人高馬大的成人口口聲聲地誇耀自己是「宅」,是不是逃避現實,躲在「小孩子好玩,不必追究」的保護傘之後呢?小孩的行為大人要負責,說得好正義凜然,好像大人就掌握了世間所有的公理正義似的。但是怎樣才算大人?滿了二十歲、再多算一點,三十歲就算是大人嗎?過了三十,在這個世界上無論什麼事都有了很多經驗,但就算是生出了後代,子孫繁衍,也不等同於一個人有為人父母的資格,看看每天新聞和報紙的內容就可以知道。你的形體是大人了,你敢說自己的言行不會輕率冒失,舉止皆足以成為年輕人的明鑒嗎?憑著什麼敢於這麼想呢?


其實,在兩年前某個清晨,或更久之前,我就想寫這個題目了。
那天,我一大清早到郵局去領掛號信,那個場景是,兩個窗口,所有要領信的人都依窗上寫的字條:「請排成一列等待」,默默排成一列,等著遞補空出來的窗口。某名中年婦女認為這樣不對,應該一個窗口一排才快──亦即才會快點輪到剛來沒多久,排得很後面的她。於是她站在隊伍裡破口大罵,郵局的一名中年女性辦事員辦事員出來想要安撫她,到她旁邊接受她抗議並加以解釋,結果反讓發火的人更加確認自己的合理,振振有詞地在隊伍裡責罵該辦事員。那是個冷漠的場景,罵人的振振有詞,被罵的想為自己所屬的機構、大家默認的規矩辯解,卻又找不到理想有力的切入點,看來滿臉委曲;至於同樣在排隊的我,再過兩個人次就要輪到我領,我才不想管隊伍怎麼排,只想確保自己一定會趕快領到信去上班,並且想好萬一我倒楣被波及到,要怎麼保障我自己排隊排這麼久的辛苦。當下我很明白地總結了一個長久以來的想法:「你的正義不是我的正義」。但直到我領到信為止,沒有人出來為任何一方講話或介入那個情境。
我領到信就快速離開那個混亂的地方,發脾氣的人再怎麼吵都跟我無關了。經驗讓我採取了適用於這個都會的行動方式:什麼也不做,準備好反擊,但靜觀其變。平安脫離那個情境後,再在安全的地方想像萬一被颱風尾掃到,自己會怎麼反應。我自己也知道這種習慣其實很可笑,既然我在那個時刻沒有開口說些什麼,事後再怎麼想補救的方式也沒用,一樣的場景不會再發生了。但那一刻我心裡是震撼的。怎麼有人能夠這麼理所當然地認為自己認為的「對」、自己想像中的正義絕對適用於這個世界,並且在耍任性的時候可以如此隨心所欲,毫無阻礙?
規矩是人定的,守規矩的人在規矩改變的時候總是很慘。為了利益,有無視規矩的人,也有試圖將規矩變成對自己有好處的人,也有無法變通的人,十人十色。為了自保、抗拒只為他自己或跟他所屬的利益共同體求好處的人,我不得不劃出一條自衛的線,認為:「你的正義不是我的正義」。但是如果只會單一方向的這麼想,僅是反證了自己的任性與自大狂妄。因此也需要經常反過來想,「我的正義不等於別人的正義」。
